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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教与文章漫谈

发布时间:2019-10-11 09:51:05作者:了凡四训快诵网

一、对中土文风的影响

佛教传人中国 ,是文化史值得大书的事 ,它输入了中土前所未有的世界观、人生观、思维方式、表达方式 ,从而开阔了中国人的文化视野 ,更使中华文化增添了异域文化的气质与精神。自东汉至明清漫长的历史时间里 ,佛教在传播过程中 ,使诸多文化层面受其影响 ,其中 ,对中国文章的影响就十分显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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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 ,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 ,中国的文化积累已十分丰厚 ,在文章领域 ,已有大批典范之作产生 ,其基本风格精神已趋成熟 ,写作技法已相当完备 ,这一方面决定了中国文章对佛教的巨大消化力 ,也决定了它受佛教的影响是局部的、有限的。或者说 ,佛教是中国文章的一种补充、一种滋养。

佛教大规模传入中上 ,是两晋到隋唐。其中尤以南北朝时期最为繁盛。这个时期文学的基本特点是“俗” ,它已失去了魏晋对超形象的绝对的美的追求 ,而把目光引向了日常世俗生活。就文学语言说 ,自宋至齐梁 ,对于用典(隶事)、排偶、声律的探求 ,极大丰富和提高了对文学语言各种形式美的认识 ,而萧统、萧纲、萧绎等人的文学观念 ,正是其中的代表。萧统在《文选序》中第一次明确地把文学同经、史子中的文章区分开来 ,他认为后者都不属于文的范围 ,属于文学范围的只是那些“综辑辞采” ,“错比文华” ,“事出于沈思 ,义归乎翰藻”的文章 ,他编定的《文选》正贯彻了这一文章观。而萧纲则指出“今文”与“古文”的“遣辞用心”是“了不相似”的。“若以今文为是 ,则古文为非。若昔贤可称 ,则今体宜弃。俱为盍各 ,则来之敢许”。(1)他对当时不重视文词华美的风气 ,深为憎恶 ,叹曰:“文之横流 ,一致于此!”因此 ,那个时期的文章大都追求文彩 ,隔断文道关系。

而这一时期的佛教文学 ,则表现出质朴的风格 ,较著名的佛教文献——《出三藏记集》和《广弘明集》中的文字虽也受当时骈体文影响 ,但总的看是以明道为本 ,未完全逞才使学 ,玩弄文字技巧。另外 ,这一时期译经业的发达促进了翻译理论的深入。佛典是佛教的根本 ,但因多用梵语 ,所以需要翻译 ,而翻译的目标是忠实地传达原意。晋宋时期 ,安世高的译经颇受赞许 ,道安评他译的《人本欲生经》说:“似安世高译为晋言也 ,言古文悉 ,义妙理婉 ,睹其幽堂之美 ,阙庭之富或寡矣。安每览其文 ,欲废不能”。(2)对比之下 ,更讲求辞采的支谦却受到他的批评。他批评追求文字的新巧 ,是以儒家经典和马融、郑玄等章句师为根据的 ,其他的人也有同样看法。重视义理的传信是译经的首要标准 ,也是人们在文字表现上努力的目标。在这样的要求下 ,就文质关系说 ,是重质而轻文。译经的文章观念 ,传信、重质、尚古、尊径等 ,与当时文坛上的潮流有别 ,而与唐人改革文体 ,倡导古文的看法相通。就写作实践看 ,译文虽更加流畅优美 ,甚至融入骈体 ,但总的倾向是质朴。代表译经最高水平的鸠摩罗什所译《维摩经》就是:“文约而诣 ,其旨婉而彰 ,微远之言 ,于兹显然”。(3)佛家高僧慧远、僧肇 ,文人中的谢灵运、颜延之、沈约等 ,写论佛文字 ,就很像唐宋议论文体制。

后来 ,唐代文人进行文体改革 ,主要进行两点 ,其一是改骈文为散文 ,其二是主张文以明道 ,强调文章的内容 ,古文家们如李华、萧颖士、独孤及、柳宗元、刘禹锡等都写过佛氏文章 ,他们从佛教文字中及译经理论中所受的影响是明显的。

二、对写作技巧的影响

佛经有各种文字的传本 ,其中以我国汉文译本最丰富。有从印度、尼泊尔的古代语文(梵文、巴利文)直接翻译的 ,因为传本不同 ,所以译文详略互异 ,而且历代的大德 ,努力述作 ,常把同一佛典 ,一译再译 ,由于时代不同 ,各人的文章风格不同 ,因此面貌也各异。有的译文 ,并非直译 ,经过陶熔 ,几乎完全汉化;有的译文 ,虽则转为汉文 ,却仍然是异域的情调。这在文体上便出现了新的风格 ,有如园艺中的新品种一样 ,在魏晋六朝的艺苑中 ,放出瑰丽的色彩和浓郁的异香 ,感染中国文章产生了新的变化。

《宋高僧传·含光传》在谈到华文和梵文的文风对比时说:“秦人(中国人)好略 ,天竺好繁。”印度的文风确是繁琐之极 ,佛教的精密推理让人望而生畏 ,对事理的区分极为细致 ,在运用比喻时 ,更是极尽铺张之能事。这种好繁的审美趣味在印度建筑上也体现很明显。在几乎全部建筑表面上 ,都堆满了特别繁琐的深雕或高浮雕装饰 ,越到后期雕饰越高 ,以致成为圆雕。现存印度最早最完整的佛教建筑桑哥大塔的四个塔门 ,多半出自当地象牙雕刻师之手。就布满了精细繁丽的浮雕 ,总效果好似放大了的牙雕 ,充填或构图几乎不留一点空地。这一点反映到佛经中 ,表现之一 ,就是好用博喻 ,如《大品般若》第一卷的译文是:解了诸法如幻、如焰、如水中月、如虚空、如响、如犍因婆城、如梦、如影、如镜中像、如化。

这样的比喻在佛经中是很普遍的。而且 ,佛典中还对譬喻方法作了总结。南本《大般涅pan经》卷二十六说到“八种喻”:

“善男子 ,喻有八种:一者顺喻 ,二者逆喻 ,三者现喻 ,四者非喻 ,五者先喻 ,六者后喻 ,七者先后喻 ,八者遍喻。”这就细致地从内容、形式与表达方式的不同中对譬喻进行了区分。多用譬喻 ,使文情生动;而用博喻 ,更容易造成气势充沛的效果。佛经中有的譬喻是故事 ,这些故事 ,对中国散文的写作有较大的丰富 ,例如《六度集经》中的《镜面王经》、《大般涅盘经》卷三十《师子吼菩萨品》 ,世亲《摄大乘论》等经论中的“盲人摸象”的故事 ,后来苏轼的《日喻》从立意到表达方式都本之于它;《列子》的文章务用譬喻和寓言 ,柳宗元称赞“其文辞类《庄子》 ,而质尤厚 ,少为作 ,好文者可废耶?(4)而列子的创作正受到佛典的影响 ,唐宋以后一些散文家在譬喻故事上争奇斗艳 ,也与作者习佛有关。如董其昌曾指出: ,“东坡水月之喻(指《前赤壁赋》) ,盖自《肇论》得之 ,所谓‘不迁’意也。文人冥搜内典 ,往往如凿空 ,不知乃沙门辈家常饭耳”。(5)

佛典的议论在表现技巧上有不同于中土传统文字的特征 ,它们对名相事数的辨析 ,条分缕析的论说结构 ,因明三支作法的运用 ,使其表达具有独特的谨严而富于思辩的风格。六朝佛教徒如道安、慧远 ,僧肇等人 ,对外学都有很高的素养 ,又很有文字方面的才能。他们在熟练的汉语文表达技巧的基础上 ,吸收了佛典议论文字的特长 ,写出了一批很有特色的文章。如道安的经序、慧远的《沙门不敬王者论》 ,僧肇的《肇论》等 ,就文章技巧上 ,都属于上乘之作。后来唐宋文人的“明道”之作 ,也在继承先秦诸子与两汉政论等传统论说文字技巧外 ,也接受了佛家议论文字的影响。韩愈的《五原》 ,李翱的《原性》 ,所利用的穷本溯源的分析概念的写法 ,以及宋人文章议政、论学、讲道、论文的写法 ,都与佛家辨析名相的思维方式有关。

佛教虽然很重视理性思辨 ,但是为了增强其宗教信息传递的效果 ,也很注意运用夸张的手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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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:土、水、火、空气、以太、心意、智性、假我——八者合起来便是跟我隔离了的物质能力。

琨蒂之子呀!我是水之甘味。日月之光、吠陀曼陀罗的音节——唵 ,我是以太中的声音和人的能力。

我是土地的原始芬芳;我是火中之热;我是一切生物的生命;我是一切苦行者的赎罪修行。(6)

佛教中的夸张 ,对后期的山水游记与幻想小说有相当影响 ,《西游记》中对魔鬼世界与天界的描述 ,显然借鉴了佛经文字的手法 ,明清时期的骈文在继承前代骈文经验的基础上 ,对佛经的夸张艺术也有相当的继承。

三、对文章语言的影响

佛典的传译输入了大量新词语 ,也创造了不少新词语 ,这些词语有些反映了新观念 ,有些则表达上新鲜生动 ,融入中国文人著述中 ,改变了语言面貌。据说 ,源于佛教的成语 ,几乎占汉语外来语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,有些甚至演变成中国人的日常用语 ,如:世界、实际、觉悟、刹那、净土、彼岸。三昧、公案、、烦恼、解脱、方便、众生、平等、相对、绝对、知识、唯心、悲观、泡影、清规戒律、一针见血、一切皆空、一超顿悟、一念万年、一弹指间、三生有幸、三头六臂、不二法门、不生不灭、不即不离、五体投地、功德无量、恒河沙数、隔靴搔痒、拖泥带水、大慈大悲、生老病死、心猿意马、唯我独尊、不可思议、僧多粥少、味同嚼蜡、百尺竿头、菩萨心肠、昙花一现、大千世界、苦海无边、回头是岸、放下屠刀、立地成佛、种瓜得瓜、种豆得豆等。

这些词语的出现大体上有三种情况:一是利用汉语原有的词而赋与新义 ,实际上是创造新词的方式 ,如真、心、空、观、定等都是原有词 ,但用来翻译佛教概念完全是另外的意义;二是由外来语翻译的新词 ,如真如、缘起、佛陀、刹那、四谛、五蕴等 ,再有一种是中国人结合佛教观念创新的词语、如大慈大悲、万劫难复、本来面目 ,回光返照、五体投地等。这后一类词尤其生动精粹。由于佛典本身具有强烈的文学性 ,宗教宣传又多用形象的语言 ,大量的佛家词语 ,事典进入散文 ,增强了它的生动性与表现力。

佛典还输入了不少新的句法。宋人赞选宁称赞“童受(即鸠摩罗什)译《法华》有天然西域之语趣”。(7)造成这种语趣在于输入不少外来语表现形式。总起来说 ,佛典在句法上显然与传统语言表达形式不同处有以下几方面:一 ,颠倒语序 ,即多用倒装句。如佛经第一句“如是我闻”即是;二 ,颠倒句序。如因果复句 ,汉语一般是先因后果 ,佛书常把结果提前 ,如罗什译《维摩》卷一《弟子品》:“法无名字 ,言语断故;法无我说 ,离觉、观故”;三 ,多用提示的疑问句。如在论述中用“所以者何?…‘何以故?…‘闻者云何?”等来揭示;四 ,多插入呼语。如佛对弟子说法常互相呼唤以引起对答 ,;五 ,呼语有时放在句中 ,造成中顿。如《维摩》中有“时我 ,世尊 ,闻说是语 ,得未曾有”的句式;六 ,多用排比句式。如慧远《阿毗昙序》中评论《杂阿毗昙心论》说:“又其为经也 ,标偈以立本 ,述本以广义。先弘内以明外 ,譬由根而寻条。可谓美发于中 ,畅于四枝者也。”这段文字其实运用了排比层进的句式。七 ,多反复重叠。这是经文常用的方法 ,以回意反复造成宣传效果 ,《般若经》中就包含了大量重复;八 ,多用长修饰语。如《金刚经》中“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” ,《华严经》卷三《卢舍那佛品》“诸菩萨次第坐已 ,一切毛孔出十佛世界微尘等数一切妙觉净光明云 ,一一光中各出佛世界微尘数菩萨……”之类;九 ,多用复合句。如《全刚经》“所有一切众生之类 ,若卵生、若胎生、若湿生、若化生、若有色、若无色、若有想、若无想、若非有想非无想 ,我皆令人无余涅盘而灾度之“等类;十 ,多用比喻、夸张、前已论及。这些句式的新型 ,对后世散文的影响很大。唐宋散文多用复叠 ,长句制造气势 ,多使用倒装形成拗折效果等 ,即对佛典的这些句式有所借鉴。

四、对其他方面的影响

刘熙载在《艺概·文概》中说过“文章蹊径好尚 ,自《庄》、《列》出而一变 ,佛书入中国又一变……”

除前面提到之处 ,佛教对中国文章的影响还有如下几点。

首先是思想的影响。佛教的世界观不同于儒、道 ,它的文化观念 ,审美观念等亦自有特色 ,有不少作家文人在这方面表现出了与佛教很深的因缘 ,比如苏东坡常提到人生如梦 ,这一方面是他屡遭挫折后的体验 ,同时也与他近佛有关。他写的不少文字直接与佛有关。另外 ,宋代的后人写的小品文、随笔 ,山水游记也都充满了佛教气息 ,尤其是明清追忆散文的繁盛更是佛教影响下的结果。据余英时说韩愈的《师说》则是与禅宗的精神相通的。他认为 ,《师说》中所向往的“传道、受业、解惑”之师其实是以新禅宗为范本的 ,因为 ,师道合一 ,与此前的“章句”“文字”之“师”是恰恰相反的 ,这种“传道之师”在那个时代 ,只能见之于“以心传心”的新禅宗 ,而不能求之于儒家。《师说》中 ,韩愈反复强调“解惑” ,它更是禅宗的“悟解”“迷惑” ,“传道解惑”即是“传法救迷”的另一说法。另外 ,“无贵无贱 ,无长无少 ,道之所存 ,师之所存” ,这种精神 ,也非儒家所有 ,更是禅宗自由平等观念的移植。(8)而后世儒家如陆象山 ,王阳明的精神中 ,禅宗的因素就更多了。

此外 ,《高僧传》以及后宋明续编的《续高僧传》等传记文章 ,是篇辐很长 ,记述特别详细生动的人物传 ,求之于世俗文字十分罕见。而灯录——这种禅宗独创的体裁 ,更对中国后期文人有极大影响 ,就连反佛的道学家也在学禅宗 ,正如江藩在《国朝宋学渊源记 ,附记》中说:

儒生辟佛 ,其来久矣 ,至宋儒 ,辟之尤力。然禅门有语录 ,宋儒亦有语录;禅门语录用委巷语 ,宋儒语录亦用委巷语。夫即辟之 ,而又效之 ,何也?盖宋儒言心性 ,禅门亦言心性。其言相似 ,易于混同 ,儒者亦不自知流入彼法矣。

这种以无言为主说明传承关系的传灯录 ,虽然是比喻禅宗的的传承象燃灯一样 ,代代相传 ,但也确实香火不断 ,不仅以后陆续出现 ,就是现代中国也时有语录体招摇过世。

佛教的一些教史与宗史著作如《楞伽师资记》、《历代法宝记》、《传法正宗记》、《佛祖统记》、《佛祖历代统载》也有描绘生动的佳品 ,而笔记、游记一类作品更不乏散文精品 ,例如东晋法显的《历游天竺记》 ,唐玄奘的《大唐西域记》 ,唐义净的《南海寄归传》 ,以及《林间录》 ,《罗湖野录》等 ,本身就是中国文章的范文 ,历代文士更是称赞不已 ,并尽力仿效。

注释:

(1)《与湘东王书》,《全梁文》卷十一

(2)《人本欲生经序》,《出三藏记集》卷六

(3)僧肇《维摩经序》

(4)《辨列子》,《柳河东集》卷四

(5)董其昌《画禅室随笔》

(6)印度《薄伽梵歌》

(7)《宋高僧传》卷三

(8)余英时《士与中国文化》第四零七页(信息来源:闽南佛学

编辑:明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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